2013年12月21日 星期六

十八歲的我,與十八歲的他

前陣子鹿野來了個年輕人,我們叫他捲毛。捲毛十八歲,正值讀大學的年紀;但他離開學校,來到鹿野,在各農家打工換宿。

我想起十八歲的我也想離開學校,卻不知道要到哪裡去。

我知道我無法在那裡繼續下去,卻不曉得除了學校以外的世界。於是我在第一間大學待了三年,又去了第二間大學。現在的我看著捲毛,想著如果那個時候的我跟捲毛一樣,有除了「待在學校」之外的其他選項,那麼那個時候的我或許不會感到那樣空乏,那樣飄浮?

當然現實世界沒有如果,而我覺得這樣也很好。我們的人生其實沒有「選擇」,或者該這麼說──所謂的「選擇」只出現在「選擇」之前。在岔路面前,你可以選擇要右轉或是左轉;但你不可能同時右轉又左轉。

捲毛的年紀是我的一半;他來到鹿野的時間也是我的一半。有回跟捲毛聊天,我說我來鹿野才四個月,卻覺得好像已經在這裡住了好久好久。

捲毛說他也這麼覺得。接著他說,「因為發生了很多事情呀!」

明明就是正在經歷的生活,但捲毛一說我才意識到:是啊,這短短的四個月發生了多少我從前不曾經歷的事,難怪有一種活了半輩子的感覺。

那麼對捲毛來說呢?他所經歷的絕對不亞於我,尤其他是在一個人都不認識的狀態下來到這裡。

我回想第一次見到捲毛,是共玩班在種馬鈴薯。那天天氣熱,大家喝著啤酒,喝著喝著,發現有個年輕人倒在旁邊的稻草堆上。大家笑說他到底是喝了多少,「好像只喝了半罐……」忘記是誰這樣回答。

「他看起來好小,是大學生嗎?」
「大學生這個時候不用上課嗎?」
「不知道耶。他是義隆大哥家的志工。」

大家一起工作吃飯的場合中,捲毛的話很少。剛開始我也跟他說不到話,因為不熟,也不曉得要講什麼。那時候我想,大家這樣七嘴八舌地聊天,他會不會覺得無聊?會不會覺得我們這些「大人們」總是在吃飯喝酒聊天?他沒有年齡相近的朋友,會不會覺得沒有人可以說話?

後來在某一次聊天中,我發現捲毛跟我讀過同一間學校,就是我沒有畢業的那間學校。

於是話就打開了。

我從前讀工業設計,他讀的是建築。那間學校究竟如何如何,設計學院究竟如何如何就不多說了。重點是我們都覺得有什麼不太對,一言堂的方式不太對,不能問為什麼的方式不太對,不夠時間好好創作的狀態不太對。

我們都選擇從學校出走。他來到了鹿野鄉下,而我去到另一間學校。

當然我不後悔去到另一間學校。因為對當時的我來說,在我面前並沒有其他的選項。我曾經想過休學後去工作,但那個時候的我並不曉得自己要做什麼。捲毛說其實他也不曉得離開學校的自己要去哪裡,他是在父母的建議下來到這裡。到這裡以前他也沒有想像過自己會經歷什麼。

還沒有去到那個地方以前,我們不會曉得到了那個地方的自己,會遇見什麼。

我問捲毛離開這裡以後會想回學校讀書嗎?他說會,但不會回那間學校,也不是現在。

有時候我想,捲毛十八歲的同學和朋友們,正在做什麼?十八歲的大學生活,是可以想像的(雖說大學生活也有各式各樣)。大學生活也沒有不好,但不確定是不是自己想要的大學生活,就只是一頂遮風避雨的傘。

時間往前走,我們只能過一種人生。我們無法知道過另一種人生的自己。我無法知道不休學的我的人生會是什麼樣子,當然,如果我選擇繼續就讀,那麼我也不會曉得休學之後的我是什麼樣子。

人只能活一次,所以沒有哪一種人生比較好或比較不好的問題。只能做一次的事,無從比較。

──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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